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九曲白河之曲九娘 作者:那殊 文案 桃花公子忽然凑近我,问:“小娘子也是睡过头错过鬼门开了么?” 我呸了一声,道:“你以为地府里还有像你这样粗神经的吗。” 桃花公子不解:“小娘子怎么称呼?” 我白他一眼:“曲九。地府守鬼门的鬼差。” 桃花公子愣了愣,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九娘子,带我回阳间吧!” 【几年前的旧文,短篇。】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九,白河 ┃ 配角:他们 ┃ 其它:哈~哈~哈~ ==================   ☆、第一折. 鬼门开 七月半,鬼门开。   阴曹地府里没有投胎转世亦或尚不及投胎转世的鬼魂纷纷涌来,过鬼门,回人间。   “不要挤啊,排好队,插队的今年不让回阳间!”我扯着嗓子喊,怎奈细细的嗓音就像一小丢丢棉花絮,掉进鬼潮里听不见了。   每年这个时候是地府最忙碌的时节之一,各路新鬼老鬼都要到我这里讨一副腰牌,这才能踩着鬼门槛,过鬼门关。本来这活是地藏伯伯家的那虎背熊腰的小侄子干的,怎奈一百年前眉芓娘娘玉手一指,这劳苦劳累的破差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整整一百年,我杵在鬼门关兢兢业业地导了百年魂。今年恰巧是第一百年,待这鬼门一关,我要找冥王爷给我换个轻松的好差事。   九曲十八鬼门道,道道挂着牵魂灯。   我站在飘飘摇摇明明灭灭的魂灯下给一只只鬼派发腰牌。   “小九九,记得今年再在小老儿我回家的路上多点几盏灯哟。”甘老爹又像以往一百年中的每一年,腆着脸对我笑。   按理说一只鬼点多少归灯是定好的,但是看在甘老爹常常跟我讲那各路人鬼神妖八卦,给我闭塞无聊的地府生活润色不少的份上,我打算自掏腰包帮他多点两盏灯。   甘老爹千恩万谢踏过鬼门槛,嗖地消失在明黄色的冥火中。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我终于发完了最后一块腰牌,鬼门道上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空空荡荡。我锤了锤酸痛的腰,啪地往地上倒。累死我了。   不料今日这鬼门道的地板不大像从前,竟软软的带着温度。我啧啧称奇,赞了赞冥王爷体恤下属出手阔绰整出一条又能踩又能睡的鬼门道。   哪知更奇的是,这暖暖的鬼门道还会说话,声音竟清清朗朗好听得紧。   “小娘子,过鬼门的时间到了没?”   我眨巴眨巴眼睛,忽地坐起来。猛地一低头,冷不丁撞上地上那双黑玉般的眸子。那眸子朦胧带水,似是刚睡醒。   我赶紧把屁股挪开,鬼门道熟悉的冰冰凉凉的触感立刻爬上我的神经末梢。   “这位鬼公子,过鬼门的时间早就过了。”我搔搔头,怪不好意思地开口。刚刚竟把这位公子当地毯,实在惭愧得很。   那公子一身墨绿色长袍,一双勾魂夺魄的凤眸,真真是面如桃花佳公子。可这桃花公子一听我的话立刻垮下一张俊脸:“我从大前天就在这里等了,这下怎么办?”   过鬼门的时间一过,鬼门就只进不出了。   我摸摸鼻头,心里道谁让你在最关键的时候睡得比死猪还沉,谁又让你穿着这一身跟鬼门道地板差不多颜色的衣服,不忽略你才有鬼嘞。   桃花公子忽然凑近我,问:“小娘子也是睡过头错过鬼门开了么?”   我呸了一声,道:“你以为地府里还有像你这样粗神经的吗。”   桃花公子不解:“小娘子怎么称呼?”   我白他一眼:“曲九。地府守鬼门的鬼差。”   桃花公子愣了愣,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九娘子,带我回阳间吧!”   我瞄着眼看他,想着带他回人间也不算难事。正好做个好事积点福,免得我百年任期满到冥王爷那里求转职却被这公子一条投诉给驳回。   “也罢,带你去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姓白,娘子唤我白河就好。”   “呸,谁是你娘子,本姑娘有名有姓。”   “是是是,知道了,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折. 回阳间      在地府的这两千年来,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倒是一次也没来过阳间。千年后初到阳间,一切在我眼里都新鲜得很。   我穿着半旧的红布长裙,身后跟着那名唤白河的鬼。那鬼一身墨绿长袍,长袖飘飘,丰神俊朗,一双凤眼扫过,勾走了不知多少姑娘的心。   “走路好好走,眼睛乱晃个什么劲?”我瞪他。   “是是是,娘子息怒。”他脉脉向我走来。   喀拉拉,一地渣渣都是沿街少女破碎的琉璃心。   这白河真真是只麻烦的鬼,一路招蜂引蝶也就算了,居然连生前住哪亲人几何都不记得了,这该叫我怎么替他找回家的路啊?偏生我修为不够,看不出他到底是多少年的鬼,自然也参不透他生前种种。   “我家?我家沿着一条比银河还宽的九曲长河,那河可深了,连星辰不小心掉在里面都找不见。”   白河慢条斯理地描绘他残存印象中的家,听得我更是一筹莫展。比银河还宽的九曲长河大概也只有苍龙大帝宅子前那条河才能称得上,人间哪里找得到?看来这只鬼老到了一定年岁,连记忆都出岔子了。   回阳只限七日,七日后众鬼必须过鬼门,回阴间。流落在阳间的孤魂野鬼就只能待拘魂使去勾。碰上拘魂使的鬼下场往往凄惨不堪,大多是魂飞魄散了去。可就这短短七日,要我找到白河的家,实在是困难重重。   我问遍了一打土地公公,就是问不出到底何年何月何地有白河这样的人存在过。   夕阳渐斜,我只好带着白河找了家客栈落脚。   纵使多年未到阳间,我还是知道客栈是个顶有趣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听到各种各样免费的折子。   这不,邻座的阿公一手拿酒壶,扯着嗓子嚷:“不得了啊不得了,听说王员外家的小姐是西海龙女转世。”   我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那座有个汉子也道:“可不是,要不是这层身份,魏安侯怎么肯同意这门亲事?”   “说来,那王家小姐可不愿意嫁魏安侯世子,这婚事全是王员外巴着魏侯要嫁女儿呢。”   “可不是,哪家亲白女儿会看上魏侯家的混世魔王?”   “也不全是这样,听说王小姐早就心有所属了。”   “哦……”   这最后一声“哦”倒是一片意味深长一派黯然销魂。可是,这到底几个意思昂?   我扯扯身旁一位阿嬷的袖子:“王小姐心有所属怎么了?”   那阿嬷像看呆子一样看我:“养在深闺的女儿哪里有机会见到男子,王家小姐的那个那个恐怕那个了啊。”   我急:“哪个哪个恐怕哪个了?”   那阿嬷张着嘴看我半天,又瞥见坐在我身侧的白河,眼里瞬间有了悟的神色。   我看那阿嬷讳莫如深地不再开口,只好转头问白河,好歹他也是一只经历颇丰的老鬼,就算比不得甘老爹洞察世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总该懂的吧。   白河看我一眼,轻咳一声道:“也没怎么,就是对苦命鸳鸯罢了。”   我瞬间恍然大悟。早年也听甘老爹说过三界最最荡气回肠的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大抵说的是一位上神爱上了佛祖坐前的一朵红莲,毁了玉皇大帝的指婚。被悔婚的那位神女大闹上风庭,下了毒辣的咒给那朵红莲,让那极具灵性、本该仙途大好的红莲堕入九世轮回。痴情的上神大怒,近乎灭了神女一族,最后自己却被诸神锁在无极山烈焰潭五千年不得入世。   上神和红莲的故事确实动人,可总归我没有亲眼目睹,既然眼下活生生上演这棒打苦命鸳鸯的戏码,我怎能错过呢?   我大言不惭地对白河说:“你说你家门前有条比银河还宽的大河,这河普通人家是板上钉钉不会有的。那王家小姐如果真是龙女转世,没准应真身神力,会早早在即将转世之地劈开一条大河哦。所以我们去王家瞅瞅吧,说不定你家门前的大河就是王家大河中的一小股股呢?”   说完了我万分真诚地等待白河的反应。   白河脸色古怪,在听到我最后几个词后额角似乎冒起了一根青筋,但他还是好脾气地说:“随你。”   我满意地点点头,也是,他这孤零零一只鬼当然只能依附我。我去哪他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折. 人面障      我还犯愁如何混进王家大院见一见那位转世龙女好给白河找一找门前有条大河的宅子,这机会立马就蹭蹭往我面前凑。   王家小姐病了。病得还不轻,甚至有小道消息说王小姐那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烂了一半,堪比罗刹。   大夫被秘密地请进王家又被悄悄送走,却是谁也治不好小姐的病。   据说王小姐这病已经有好一段日子,却在婚期将近之际不知被谁人抖了出来。这下惊得王员外一脑门子汗,生怕开罪了魏安侯,于是私下里遍访名医,连江湖术士都不放过。   我拽了白河就往王家跑。   王家下人领我进府。王员外挺着个状似怀胎十月的肚子对我哭诉他的女儿如何如何命苦,要我一定医治好她,酬金不是问题。   我心里想酬金确实不是问题,只要多烧些纸钱到地府就成。   青衣婢子拂开珠帘,我和白河进得王小姐闺房。   那闺房生生把我吓了一跳。目之所及,一片赤红。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桌椅,红色的幔帐,红色的枕席,以及一身大红衫子坐在床上的王小姐。   倒不是说红色不美,只是这样浓墨重彩的红却让我没有来地毛骨悚然。   王晏芝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脸上蒙着面纱,看起来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我凑近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美丽的翦水双瞳。她也盯着我,然后毫无预兆地咯咯笑了起来。   我急忙抬起身,看着眼前的蒙面美人像是要把肺给笑出来。难道西海龙女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抹了一把冷汗。   她笑着笑着,洁白的面纱渐渐透出血色。   “不好了,小姐又呕血了!”婢子惊叫。   外间一群下人也跟着这声惊叫骚动起来。   我赶紧对那婢子做了噤声的手势。那小丫头呆呆地望着我,一时忘了尖叫。   趁着这安宁下来的时光,我伸手去揭王晏芝的面纱。冷不丁有人抓住我伸出的手。   是白河。   “我来吧。”他说。   他一把揭下王晏芝的面纱,露出了面纱下那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张脸。   半张脸灿若朝霞,半张脸丑若无盐。那半张丑脸黑如沼泽,粗糙的脸皮下不知蠕动着什么。王晏芝张着嘴傻笑着,血水从她的牙缝中留出来,滴在那暗红的裙子上,说不出的诡异。纵是我在地府里见惯了各种魑魅魍魉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自打揭去面纱以后,王晏芝的笑声小了下去。   我转头去看白河。只见他蓦地一笑,笑容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是什么怪病,你见过?”我偷偷问。   “嗯。如果我没记错,这便是上千年由上界传下来的毒咒,人面障——胭脂醉。”   我登时脑中灵光一闪。胭脂醉?好熟悉的名字。   胭脂醉,胭脂醉,醉笑苍帝郎心碎。   这这这,不就是甘老爹跟我说的那对苦得掉渣的鸳鸯配里那只雌鸳鸯中的咒吗!   我惊骇地瞪着床上痴痴傻傻的王晏芝,难道,她其实并非龙女,而是那苦命红莲的转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折. 红尘泪      自打知道了王家小姐实则就是那红莲转世,我的心情雀跃了不止一星半点。我终于要亲眼见证一场旷世爱情了,能不激动么?想我懵懵懂懂活了千年,却连情爱是什么都不懂,这下定要好好参透,日后也好使起来得心应手。   那王员外见自从我和白河去了王家一趟后,王小姐的病骤然见好,当晚便往客栈里送了一堆礼,千恩万谢要我们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再到王家看看王小姐。   我看着那堆满小山的礼品,踌躇着要不要告诉王员外把这些真金白银烧了到地府用更实在些。   白河则面露不郁:“娘子不是要帮我找家吗,这都两天过去了。那王家小姐既然不是西海龙女转世,家门附近自然不会有大河,我家断然不会在那。我们赶紧离开,寻了我家才是正道。”   我皱着眉头纠结了半晌,抬头无辜地看着白河,无耻道:“可是……我很想见见那深爱红莲的上神吶。”红莲的转世既然现身,那么那位上神断然就在不远处。   白河愣了愣,半晌后开口:“这么想见那上神做什么?”   我绞着衣角讷讷道:“就想见见那么痴情的神长什么样子。”   大概我眼里的羡慕憧憬之情打动了白河,他的神色缓和下来,顿了顿复又开口:“不可能见到。那上神被锁在无极山,自顾都不暇怎么可能来凡间?”   我搔搔头,说出了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如此坚持的一句话:“不会的,无极山锁不住他。”   白河定定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来嘲笑我时,他却轻轻地笑了。   “也对,无极山如何锁得住苍龙大帝。”   自鬼门开后的第三日,我和白河来到了这个小院子。   院里有棵老槐树,树荫掩映下是一座小竹屋。   传闻,王晏芝喜欢的儿郎就住在这里。   红莲喜欢上神,王晏芝喜欢这竹屋里的书生。那有没有可能,那书生就是上神所化?   正想着,却见竹屋的门帘被挑开,一个清瘦白净的男子狐疑地向我们看来。   我冲他喊道:“请问是朱然朱公子吗?”   那男子眼神一闪,犹疑片刻后向我们走来。   “在下,朱然。”他朝我们拱拱手。   我看着他那弱不经风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这样的小身板如何在无极山折腾个上千年。   白河哼了一声,问:“你便是王家小姐倾慕的公子?”   朱然神色一暗:“小芝就要嫁人,你们莫要这样说,我的名声不打紧,坏了她的清白可怎么好。”   我和白河对视一眼。   半晌后我说:“王小姐病了,很是挂念你。”   朱然满脸讶色:“你说小芝病了?”   “病得不轻。”白河道。   朱然脸色大变:“我要去看她,看一眼,只一眼也好。”说罢就要往外冲。   我拉住他:“你这样进得了王家?”   朱然生生顿住脚步,一脸苦涩。   我顿生不忍:“我有办法让你见到她。”   王员外听说我来了,亲自迎我入内。我身后跟着白河,以及,头戴毡帽半遮住脸的朱然。   依旧是那红得刺目的闺房。   我和白河退在帘后,看着朱然一步一步向王晏芝走去。   突然,原本木偶般呆滞的王晏芝猛地发起狂来,张牙舞爪不让朱然靠近。   朱然怔怔呆在原地,嘴里喃喃道:“小芝,是我呀,朱然。”说着就上前抱住了王晏芝。   王晏芝拼命地挣扎,可朱然抱得越来越紧。   挣扎中,王晏芝的面纱掉落。那张可怖的脸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朱然面前。   朱然看着她的脸,生生一滞。就这短暂的一滞让王晏芝一把推开了他。   “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和你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是谁,你又是谁,你也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王晏芝的声音,冷得刺骨,傲得惊心,像一把刀子刮过木板,听得我浑身发寒。   我打着冷颤,却忽然觉得一阵温暖。原来白河从背后轻轻拥住了我。   闺房里。朱然不顾王晏芝的疯魔,再度紧紧抱住她:“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在,你回头看看,我一直在。”   王晏芝还在挣扎,尖利的指甲划过朱然的脸颊。有血从他脸上淌落,他却毫不自知。   我登时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对这红莲讨厌了起来。有这样一个人爱着你,你还矫情什么呢。   王晏芝折腾了整整两个个时辰,终于不敌倦意昏睡过去。   朱然戴上毡帽,一言不语,跟着我们出了王家。   听说,那晚王晏芝睡得极安稳,居然一个梦魇也没有。王员外千恩万谢地又抬了一大箱子礼品过来。   我却说,这礼我们收不得,当收这礼的是那书生,朱然。   我无视王员外变得猪肝色的脸,拉着白河上楼去。   当夜,我枕着白河的膝问:“朱然不是那上神吧?”   白河默了默,开口:“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是。那朵红莲真是幸运,虽然被下了咒,可有一个爱着她同时也被她爱着的神愿意为她囚在无极山千年,又有一个那么爱她可惜她不爱的人守着她的今生今世。她到底还想要什么呢?倘若她的咒解了,她要嫁的也是魏安侯的儿子吧。”   白河摸摸我的发顶,笑道:“想这么多做什么,那是她的业障,我们管不了。”   我糯糯地应着,渐渐沉入梦乡,似乎千年前也有这样一副温暖的膝头供我枕让我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折. 销魂窟      次日清晨,我睁眼却不见白河。   瞥了眼桌上,是一小碟我最喜爱的芋头糕。   我顾不得弄清楚白河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糕点是什么,披衣就往楼下窜去。那一只老鬼单独出去,真不让人放心吶。   我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想不出那老鬼会去哪里。习惯了有他在身侧,现下身边没有了他我的心竟觉得空了一块。习惯,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   走着走着,我随着人流来到了一段繁华处。我身边停着一长溜轿子。轿帘一掀,阵阵香风扑来。一个个美娇娘从轿上下来,说说笑笑地往一幢华丽的大楼里走。   我被那些姑娘一挤,顺着人流也往那楼里去。进楼前我只来得及瞄了眼楼上的牌匾。   销金楼。   我登时有如打了鸡血般激动了起来。甘老爹说,如果说客栈是个顶有趣的地方,那销金楼便可谓是顶顶有趣的去处。   来人间一趟,去过人间这两大趣处,也不枉此行了。   那销金楼内部比外部还要奢华。这里的姑娘个个镶金戴银,连酒盏都嵌着玛瑙翡翠。一个个公子哥儿搂着美娇娘,大声调笑着。楼中央那看台上有身着彩衣的姑娘舞得我头昏眼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只感觉到一只手拉了拉我,于是我跌坐在椅子上。   不知谁递上了一杯酒,我一仰头,杯盏见底。   身边似乎有人小声惊呼。   我只觉得那酒香香甜甜,甚是可口。于是又接了一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我觉得眼前浮现了几多画面。纷纷杂杂,却都是和一墨绿色袍子的男子有关。那男子一双黑玉般的眸子,不是白河又是谁?可画面中的白河和我所见的白河却有几分不同。不同在哪呢?我也说不出来。   突然有人欢呼:“看,魏安侯世子来了。”   我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门口处,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向楼里走来。那狂放不羁的身姿不禁引得姑娘们心醉神驰。   看来,这家伙就是王晏芝的未来夫婿了。   魏世子一掀袍却坐在我身侧。   我打了个酒嗝,细细看着魏世子的容颜,心里揣测他是那上神的可能性。   魏世子倒也大大方方地让我看,只一双带笑的眸子盯着我看。   “魏世子可喜欢王家的大小姐?”我举着酒杯问。   魏世子听我提到王小姐似乎有些惊讶,四两拨千斤地答道:“王家千金,惊才绝艳,我自然是听说的。”   “你要娶她?”我又问。   这下魏世子笑了:“怎么,姑娘不舍在下么?”   果真是如坊间所闻,吃喝嫖赌,混世魔王,连调情都这样信手拈来。   这就是王员外看上的金龟婿。   这就是那转世红莲不惜抛弃上神和朱然也要嫁的侯门世子。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许是我的笑容太过放肆,魏世子一张俊脸白了几分。   就在我笑得不可自已的当口,一个满身脂粉的半老徐娘瞪着眼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哪里来的野丫头,不去下面伺候着,坐在贵宾席里作甚?胆肥了?。”   说罢不由分说拧上我的耳朵。   我疼得嗷嗷直叫,不由腹诽难道本鬼差就那么寒碜看起来像个下人?奈何抵不住那老鸨的手劲,生生被拖下了堂。余光瞥见那魏安侯饶有兴味地转着酒盏冲我笑,我那被酒灌得糊涂的脑袋突突地疼。   台下一位美娇娘不怀好意地推了我一把:“喏,这么想攀上魏世子,上台出风头罢。”   一群舞娘笑得不可自抑。   我孤零零一人在台上木木地杵着,一身旧衣实在与这华丽的台子不相称。   耳畔乐声响起,我却一动不动。   台下人影幢幢,无数张嘴在我面前一开一阖。   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忽然咧嘴一笑。哦,这一个两个都是在看我笑话吶。   既然要看,那就看个够吧。   我舔了舔嘴角的酒渍,觅着记忆中影影绰绰的步法踩着乐音起舞。   我也不知我的腿和臂是如何舞动的,我只看到我身上那半旧的红布裙绽开如一朵莲花。   台下有人惊呼。   原来我的足尖过处,朵朵红莲绽放。   足生红莲,妖魅。   斜睨着台下一群群叫嚣着“妖啊”四散奔逃的人,我嘴边的笑容更大。   混混沌沌活了上千年,我却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我倒想回地府问一问冥王爷,他收一只妖孽看守鬼门,到底是哪根神经抽了筋还是心底自有小算盘?   我看着抑制不住绽放的红莲,忽然想起曾经不少人赞它——步步生莲,祥和瑞景。   诸多赞美中只有一个人看着我足尖的红莲满面愁容:“你走一步一朵莲花,我跟在你后面一朵一朵拾,实在累得慌。”   可惜,我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了。   当久了鬼差,看尽世间冷暖,那形形□□的脸却真真是分辨不清了。   手臂一紧,我抬头便望见魏世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脸看出一个窟窿。   “小九,你是小九。真的是你!你可知,你可知我寻了你多少年?谢天谢地,我先找到了你。跟我走。”他竟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魏世子是醉了吧。”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白河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魏世子震惊地看着白河:“你……你竟如何能在这里?”   我忽然有点紧张,那老鬼的鬼身要是被人戳穿,以我三脚猫的功力更兼在这阳气极盛之地,我可护不了他周全呀。   想到这里,我颤颤巍巍地扯了扯他的袖摆,正想劝他快走,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来了吶。”   他宠溺地拍拍我的头:“嗯。我来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蓦地,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墨色衣袍,玄色眸。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把全文改为第三人称好些?(哀愁)   ☆、第六折. 新嫁娘      我一睁开眼,便见晨光熹微中白河冲我笑。那笑笑得意味深长,笑得我毛骨悚然。   略一动动胳膊,竟浑身酸痛。我隐隐约约记得,昨日在那销金楼,我喝了不少酒。就是不知酒后干没干丢人的事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惴惴,若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丢了地府的脸,估计眉芓娘娘该指派我给黑白无常倒夜壶了。   白河倒是一脸茫然:“哦?你昨天没干什么呀,兜头一睡就到了现在。”   我觉得这老鬼的话不大可信。   就在我陷于纠结万分的境地时,王员外来了客栈。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八大箱礼。   “求大仙救救我家小女,明日里魏安侯的花轿就要来接人了,这可怎么好?”   我看着圆滚滚的王员外不断擦着豆大的汗,表示爱莫能助。这老儿只不过见着王晏芝这几日来有所好转便认定了我有诸般本事,可我只是一个小小鬼差,哪里懂得解这连神仙都一筹莫展的咒?   况且那棒打鸳鸯的戏码就要落幕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看头可寻,倒是该趁最后三两日帮白河找找祖家。   “大仙,若实在救不了小女,请大仙替小女出嫁吧!”   什么?我惊得跳起来,这老儿脑子没坏吧?   王员外哭丧着脸对我道:“大仙仙术了得,假冒小女拜堂断然不会被魏安侯府发现。现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度过这迎亲之急再图打算。”   呔!本鬼差好歹也是一朵花,凭什么给你做待嫁的勾当?我自己都没享过洞房花烛之福嘞!   看着王员外快要下跪了,我依旧不为所动。   白河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开口:“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员外听罢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则活像吞了一只苍蝇。白河什么时候对那红莲的事这么上心了昂?   “娘子,若你答应代嫁,我便不用你帮我找祖家,还保证到冥王那里说你的好话保你升职成功,你觉得可好?”白河看着我笑得春花灿烂。   不用忙着找祖家,还不用担心被投诉,多好的一件事啊。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这样难受呢。   白河,白河,难道他的生前也和那红莲纠缠不清么。   我越发讨厌那朵矫情的红莲。   虽然我心里老大不乐意,但看着白河,终究不忍拒绝。也罢,不就是代个嫁吗?我连眉芓娘娘的头发都拔过,还怕你不成?   鬼门开后第六天,迎亲队伍在敲锣打鼓声中来到了王家大院外。   我凤冠霞帔,对着铜镜傻笑。镜里的姑娘唇红齿白,面若芙蓉,倒也不难看。原来我这寡淡的鬼差也有好看的一天吶,果然人间最美新嫁娘。   白河不知去了哪里。这老鬼似乎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时时刻刻黏在我身边了。   我叹了一口气,竟有几丝伤春悲秋的味道在里面。   真是不得了,人间果然是堕神蚀魔之地。   坐上花轿,颠簸了不知多久,红盖头下只见一只手向我伸来,扶我下轿。那手骨节分明,握着我的手安宁而有力。   我晕晕乎乎地被那手的主人牵着,跨过火盆,来到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无父无母,这第二拜下意识地朝着极南之地深深拜去。   原来,嫁人是这般滋味。把手交给那人,白首不分离。   就在红娘喊那“礼成”之际,似乎有人闯进喜堂。   众人惊恐的呼声不断。   我不禁好奇地把盖头掀起。只见喜堂中央,一个鲜红的身影傲然站着。她的面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堪比罗刹的脸直直对着我。   是王晏芝。   我登时不知心里作何滋味。握住我的那只手紧了紧,带给我安抚的意味。我下意识地向手的主人望去。这一望之下,我怔住。   那一身红袍,长身玉立的,竟是白河。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和我拜堂的,是白河呢。   我呆呆看着他,不知怎的,眼里酸涩。   王晏芝突然发起狂来,不顾家丁的阻拦要往我们这里冲。   “好,好得很!苍龙,千年前你负我,千年后还要如此吗?你可知,当年为了求得和你的姻缘我应允了王兄什么吗?你竟这样对我!你为什么总也看不到我?我好恨,好恨啊!”   白河揽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恨吗?我也恨。你毁了我和小九的姻缘。你让我的小九不明不白吃了那么多年苦。你一个人的孽障却要连累我们受苦,当年没有让你魂飞魄散真真是我的错。”   王晏芝似是痴了,瘫倒在地:“魂飞魄散,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你让我回头,你自己又何尝回头。你若回头,你怎么会看不见守了你九世的公子然?”   王晏芝茫然地回头,望着不远处,那满面哀伤的朱然。   忽然,王晏芝发了狂似的笑了起来,映着那张半人半鬼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么?当年那咒里还有最后一条呢,你莫不是忘了?哦,你怎么会忘呢,这可事关你的小九呀。所以,你拼尽半身修为从无极山逃出来,就是为了给她承天劫么?让我算算,你该是生生受了两道天劫了吧,还有最后一道,咯咯咯咯……最后一道……”   我不可置信地回望白河,伸手一探。他的胸前,赫然是两道深可见骨的灼痕。   原来他这两日离开我身边,是替我承天劫去了。   我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任泪水肆虐。   我这小小鬼差,何德何能。   前世我是谁,我想不起来。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世我凄凄冷冷地做了千年鬼差,攒尽了所有的运气就是为了遇到白河。   天劫再来又何惧,不枉此生了。   虚空中突然轰隆一阵晴天霹雳。   众人的惊呼中我一把推开白河。   他没了半身修为,又连尝了两次天劫。这第三道,怕是会散尽他最后一丝修为。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看着他撑起的九曲天河结界轰然破碎。   他说:“对不起,小九,又没能给你完整的婚嫁。”   似乎上千年前,也有一个人,墨衣玄眸,这样哀伤地对我说同样的话。   前尘往事如潮水,汹涌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折. 恨前尘(一)      我叫曲九,佛前幻化的红莲。   都说白莲倾世脱俗,红莲则是纠葛不断的红尘网。   真讨厌,这话谁说的昂?想是见我极富天分,仙缘无限才这样诽谤的吧。   大师兄魏晨子摸摸我的脑袋,道:“小九莫难过,哪只不长眼的说你坏话,师兄我揍他。”   我慎重地考虑了下,答道:“不必,只消师兄从苍龙大帝的九曲长河中帮我捞一颗星星就好。”   魏晨子抖了抖,一边叫着今天好热呀一边以手扇风一溜烟没影了。   我颓丧地瞪着师兄的背影,觉得自力更生方为上道。   当夜,我溜进苍龙大帝的府邸,潜伏在院子一角。等天上的星子一掉落,就立刻往兜里装。   谁都知道苍龙大帝门前的长河比银河还宽,什么东西掉进去了都只能沉在河底,怎么都捞不上来,借我九百个肥胆,我也不敢下河捞星星。所以吶,我只好等星星自己掉在我怀里。   子时,天上哗啦啦开始下流星雨。   我激动地撒开脚丫往河边跑。一抓再抓,怎么也抓不到。半空中的星星跳脱得很。我只好跪在河畔,打算趁着星星还没沉到底,把它捞上来。   这一跪不要紧,河里竟有一对比星子还明亮的黑色玉石。   好漂亮!我伸手去够那石头。   突然,河里一股大力将我吸了下去。   “大师兄救我!”   胆小的大师兄当然不可能出现,情急之下我化作原型。   莲本生于水,总不至于沉下去吧。   我到底没沉下去,一弯长长的尾将我圈住。我捂着头偷偷看去,却见一条白龙盘亘在河中。   那白龙龙尾一扫,河里的星星如跳舞般蹦跶着四散在河面,有一些掉落在河边的草地。   我顾不住自身安危不定,惊喜得“哇”地叫出声来。   那白龙却笑了:“原来是一朵呆傻的小红莲。”   我不干了,呔!哪个又说我闲话?我瞬间幻化作人形,一把揪住龙须,同时嘴里不甘示弱道:“哪里来的笨龙!”   白龙吃痛,竟也化为人身。   就在我们俩你揪着我我拖着你眼看就要沉入河底时,白龙一提真气,我们啪地摔在了草地上。   我趴在白龙身上,呆呆地望着他。   原来河底那比星星还漂亮的黑玉,竟是他的眼睛。   那晚,白龙送我回了南极佛地。临别时,他对我说:“以后不要随便到九曲长河里玩耍,那里片羽即沉,更遑论你这一身层层叠叠的莲瓣。”   我很惆怅:“可是,再也没有星星能比得过九曲长河里的呀……”   他笑了:“那倒是。”   我更惆怅了。   当我就要空手而归回去接受师兄的奚落时,袖子被人拉了一拉。我回头,询问地看向白龙。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颗璀璨的小星星。   我登时眉开眼笑:“给我了就不许反悔!”话音未落,撒腿就跑。   待我奔进大门后,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白龙仍负手站在原地,墨绿色的袍子无风自动,飘然若谪仙。   我不禁啧啧称奇,苍龙大帝那老儿府里真是卧虎藏龙,一位看守长河的仙侍都这么气宇轩昂。   当晚我揣着那从九曲长河中捞起的小星星摸进了魏晨子的卧房。   彼时魏晨子将睡未睡,一身睡袍耷拉得像泡菜。他差点被我手里的星辰亮瞎了眼:“我说小九,你这从哪里找来的仿品,仿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啊……”   我一把揪住他身上摇摇欲坠的泡菜:“哪只眼睛看到它是仿的?这是真的!比太上老君的真金大力丸还真!”   魏晨子彻底醒了,瞪着一对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就你?没被九曲长河淹死没被被天上掉下来的星星砸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一掌拍上他的脑门:“不许这么看不起我!是大笨龙帮我拿的。”   “大笨龙?这是某位仙侍的名号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唉没想到苍龙大帝看着挺威武霸气,给府上的仙侍取的名字这么别致……”魏晨子兀自陷入了沉思。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裹在泡菜里的师兄,默默地溜回了自己的厢房。   再见到那条白龙已是一月之后。   风流倜傥的弄止仙君办了一场小宴,打着叙旧的旗号,实际目的是向众仙友炫耀他新得来的坐骑。   按理说,弄止仙君仙阶不高,所办之宴应是普通至极,没什么人问津,然而不普通的是,仙君做得一手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菜。   按理说,仙君和南极佛地没甚往来,平时虽寄一寄请帖然从来没想过佛地会应邀。往年佛地确实没来过人赴宴,然而今年不同。   因为今年师父不在,师兄没空理我,而我比较嘴馋。   我溜进小宴时略有些恍然。没有闻到预期中的饭菜香,而闻到了各种灵兽的骚味;耳边没有丝竹之声,只有各种灵兽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我一边匍匐着往前移动,一边思考着这一趟来得到底值不值得。   许是我思考得太认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爬进了宾客席。当我回神的时候,已经撞上了一对黑玉般琉璃深邃的眸子。   竟是那白龙!   他看到我时略有些惊讶,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提起我的后领,把我提溜到了他的旁边。   还未待我我坐稳,便听到耳边徐徐传来一声询问。   “这便是帝座的灵宠吗?看起来灵力充沛,慧根独到啊。”   接着,满座皆是一片附和。   我这才看清席间的状况。每一位客人身边都或坐或站着他们的灵宠,而唯有白龙身边空着。不过现在不空了,因为空位被我填补了。   我略有些郁卒地看着白龙,好歹我堂堂一朵开在佛地的红莲,怎的就成了一只宠物?。   他倒一派自如,慢条斯理地小酌着杯盏中的酒水。   我吞了吞口水,慢慢把爪子伸向盘子中的琉璃烧鸡。眼看就要得手,爪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推向了另一盘菜肴——炒青菜。   我愤怒地瞪着罪魁祸首。   他慢悠悠地说:“你一朵莲花吃什么荤?多吃素菜修身养性。”   “你不觉得我吃植物其实是在吃我的同类嘛?”我咬牙切齿。   “嗯,也对。还是多学学辟谷吧。”说罢,他优雅地拿起烧鸡咬了一口,一脸享受。   我饿向胆边生,一口咬住烧鸡的另一角,成功撕下一大块肉来。   他震惊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沾沾自喜地嚼着香喷喷的烧鸡,一边欣赏着席前的舞蹈。   起舞的是一位单薄的青年。那人细眉斜飞入鬓,雌雄莫辨的容颜并纤瘦的身姿,舞出的却是气壮河山的豪迈。   一舞毕,席间赞叹声不断。   “弄止这回收服的灵宠真是不错啊。”   “是啊是啊。”   席上的弄止仙君得意地冲那青年招了招手:“朱然,过来。”   那青年恭恭敬敬地回到弄止仙君身畔,一举一动得体万分。   我瞅了瞅那青年,辨别出他的真身。原来是一只知奉鸟。   “帝座从来不带灵宠现身,今日既带来了,何不向众人展示展示它的风姿呢?”   话闭,众仙人并众仙侍均眼巴巴地望向了我的方向。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我身边的白龙。他们一个两个都叫他“地坐”,原来他的名号是“地坐”啊……   “地坐?”我捅捅他的胳膊。没听见这么多人叫他吗?让那么群人干等多不礼貌啊。   他只静静地看我,眼里有促狭的光一闪而过。   我登时醍醐灌顶。地坐的灵宠,不就是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折. 恨前尘(二)   我从有灵识起就一直待在南极佛地。   佛地是个端庄肃穆的净地,不大重视对弟子才艺的培养。事实上佛地出去的弟子身份与地位俱高,哪怕是天君也不敢要求佛家弟子跳场舞助个兴,因此自小长在佛地的根本不需要琴棋书画傍身。叨叨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表达我不会各种才艺是有原因的。   迄今为止,我最擅长是抄佛经和杂耍。   抄佛经的技能来自我师父的培养,没有什么特别光彩的历史要描述。杂耍则要归功于大师兄,这个倒可以说上一说。   佛地比较无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诵经念佛。魏晨子这样跳脱的性格之所以能在一片死寂中没有扭曲掉,多亏了有我。   魏晨子无聊的时候就会把我拎出来,手里握着我最喜欢的零嘴,抛一个,我凌空用嘴接一个。   随着时间推移,难度系数渐高,我可以一边翻跟斗一边准确无误地接到零嘴,也可以蒙着眼睛仅凭嗅觉接到零嘴。   就在我的杂耍技艺炉火纯青之时,师父出现了。   他拧着魏晨子的耳朵把他关进了我平时抄佛经的小黑屋,随后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九儿,你是极具慧根的佛莲,不是杂耍的猴儿,以后不要跟着师兄捣蛋,可听清楚了?”   我大抵明白了杂耍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才艺。   席间依旧静悄悄,众仙都在等我献上一场惊才绝艳的才艺表演。我瞥了瞥身边的白龙,想着如果我上场表演一番杂耍,他会不会拧断我的脖子。   他静静地看着我:“会什么?随便表演一个。”   我沉默。   他挑眉:“一个也不会?”   我再沉默。   这下他也沉默了,大概是觉得没想到我是这么拿不出手的货。   我忽然灵光一闪:“要不我唱一首歌吧。”   他斜斜瞥了我一眼,没有搭话。   我拍拍身上红色的布裙,器宇轩昂地来到了场中央。   “前面几位琴棋书画洋洋都展示过了,独独没有歌。我给诸位唱支歌吧。”   众仙愣了愣,随即掌声如潮。   旁边的仙侍正要奏仙乐,被我一手制止。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门前鹊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织女呀牛郎呀为什么不相见?   因为鸭子太多挡住了天河。   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咕咕咕嘎。”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高/潮部分。   “全都是鸭子,只一刹的拥堵,   再美的爱情,就这么被阻隔,   而天河轮廓,为何如此狭窄,   令情人相隔;   ……   鹊桥下的鸭子,一赶就跑,   当初相见的心,早已冷却,   距离消磨感情,与其相见,   我宁愿不见。”   一曲毕,四周一片寂静。众仙还沉浸在歌声中久久没有回过神。   我沾沾自喜,想来天界还没有仙能唱出如此雅俗皆宜的歌吧,绝对天上地下仅此一个。   果然,掌声应景地响了起来。   “帝座的灵宠,果然不同凡响。”   “老夫虚长这么写岁数,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别致的曲子。”   “好曲好曲。”   “是啊是啊。”   弄止仙君脸上挂不住了,问我:“敢问这曲子和词哪来的?”   我刚想说我自己作曲作词来的,觉得还是卖个面子给白龙,于是谦虚道:“是地坐仙君教的。”   此话一出,席间倒抽冷气声不绝于耳。   “帝座原来还会作曲填词?”   “原来帝座喜欢这样的歌曲啊,记下来记下来。”   我邀功似的回到了白龙身边,捅捅他的手臂:“怎么样?”   他的脸色青白交错,很艰难地开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   我大度地一挥手:“这不是要给你长面子才那么说的嘛。”   他凉凉地斜睨了我一眼:“这万万年来,我确实没有这么……长面子。”   冷不丁,有一道优雅甜美的声音在席间响起。   “帝座喜欢歌舞,小女子不才,斗胆献上一首自编的舞曲。”   随着声音上前来的是一位水蓝色纱裙的美貌女子,肤如凝脂,唇似樱桃。她不卑不亢地立在场中央,媚中有傲,柔中蕴刚。   “这不是西海龙王家的闺女?”   “长这么大啦。”   席间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再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美丽的神仙姐姐就是西海龙女。不过她的行事真不算严谨,这一群灵宠献艺的场子,她一个龙女自愿献舞岂不丢面子?   那龙女并不理会席间闲言碎语,也不管那仙乐,兀自起舞。   我第一次看到海中儿女的舞蹈。真真是,美到了极致。那一舞一动,多一分则太过,少一分则不够,这才是仙舞啊。   舞着舞着,她开始放歌。我听不懂歌词,却被那轻灵哀美的声音吸引,不知不觉中忘了今夕何夕。   她边舞边唱,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边。   我正要脸红,却发现原来她含情脉脉的对象是我身边的白龙。   舞毕,她臻首微垂,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颈,似乎等着白龙评价。   白龙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风情,自顾扯了扯我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看看,白白养着你干什么用?”   我拍掉他的手,咕哝:“你什么时候养过我?”   他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小没良心的。”说着拿起锦帕揩掉我嘴角的油渍。   龙女站不住了,柔柔开口:“帝……帝座?”   白龙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一脸茫然:“怎么,有事?”   龙女当即红了眼眶:“没……没事。”   白龙摆摆手:“无事就退下吧。”   龙女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小宴还未结束,白龙先行离席。离席前不忘拎着我的后衣领子,一起离开了宴场。   我一路挣扎:“我还没吃够啊!怎么就出来了!我要回去!”   白龙叹了一口气:“佛地怎么养出你这样的活宝?”   “我要吃……我还要……”我继续聒噪。   他掏了掏耳朵,无奈地说:“要吃,去我府上,我让人做给你。”   我不乐意:“你那里的厨子能比得上弄止仙君吗?再说苍龙大帝他老人家怎么肯你在他府上乱鼓捣吃食?”   他眯了眯眼:“你刚才说什么?”   我哑了哑。   “你刚才叫苍龙大帝什么?”   我认真回忆了下:“老……人家?”   他眉头一片乌云拂过:“你见过苍龙大帝吗这么胡乱叫。”   “见是没见过,可是他的年岁比天君爷爷还长啊。”我辩解道。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在隐忍着极大的怒气:“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啊。”   他饶有兴趣地一挑眉:“哦?”   “地坐仙君呗。”   “……”   我盯着他的脸,奈何他半天僵着一张脸不给一点反应。   好半天他说:“既叫我帝座,为何又要加上仙君?”   他是在暗示我只叫他的名字就好了吗?   我红了红脸,想说因为只有亲密之人才可直呼其名,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叫地坐,出于礼貌,我理当加上你的仙阶来称呼。”   他瞪着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半柱香过后,他招来一片祥云,扭头就走。   “喂!你去哪里?”我喊。   他回过头睨了我一眼:“跟上。”   “啊?”我懵了。   他叹了口气:“不是要去我府上,吃好吃的么?”   “啊!”我恍然大悟,撒开小短腿跟着他的云跑起来。   一双手把我拽上了云朵,耳边是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想跑着去么?”   “这么呆傻,还尖牙利嘴,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师父只教我抄佛经,不教我其他的。”   “那其他的谁教?”   “我大师兄啊。”   “哦……”   酒足饭饱后已日暮西斜,白龙又送我回了南极佛地。   临别时,为了表示我对他的感谢,我奋力地冲他挥了挥手:“以后要我充场子的话尽管开口,随叫随到哦!”   他的步伐微微一踉跄。   我再一看,天边连他驾的云彩都没有了影子。   次日正午,我被大师兄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他一脸严肃地晃着手里的帖子:“你和苍龙大帝怎么认识的?”   “啊?”我揉了揉眼睛,“不认识啊。”   “那他为什么如此正式地修书一封给我,要我务必重视对你才艺和仙品的培养?”他一脸如丧考妣:“我这么忙哪里有空管你劳什子仙品和才艺?你这种榆木脑疙瘩敲碎了重塑都不见长进,要我怎么教?”   我懵懵地听着大师兄哀嚎,忽然感觉脑中有一根筋“吧嗒”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折. 恨前尘(三)      最近天界的八卦有了破竹之势,连南极佛地这等清静之地都听到了不少八卦段子。 譬如弄止仙君新收的灵宠实为大荒上古遗族,譬如某一场小宴上西海龙王的闺女不顾身份和一群灵宠争风吃醋,再譬如有只知奉鸟因着一支舞痴痴恋上了一条蛟……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八卦段子莫过于苍龙大帝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心寡欲——他喜欢在府邸里看唯一的灵宠跳舞唱曲儿,日夜笙歌,好不快活。   有仙君透露,帝座最是青睐具有反叛精神的歌曲,譬如讴歌凡人和织女的爱情、批判上位者棒打鸳鸯的恶行。   还有仙君表示,帝座之所以深居简出并非单单在府邸里听曲观舞,而是和那倾国倾城媚骨天成的灵宠日夜颠鸾倒凤,享巫山云雨之乐。   每条八卦都传得像模像样,故而众仙不由好奇苍龙大帝的灵宠之真身到底是什么。然而有见过那灵宠的仙人都一筹莫展——看不出真身啊。于是那灵宠被覆上了神秘的色彩,兴许她是这天地间极为罕见的种族,也可能是上古神族被贬之身,还可能……   无数种可能汇成一个共识:帝座好眼光。   于是乎,天界兴起了一股红衣潮流,众仙娥一律身着红衫,额烙朱砂,争相模仿那只传说中妖魅的灵宠。   南极佛地。   我惶恐地听着魏晨子一边喝酒一边八一八最近的卦。听到“帝座与灵宠颠鸾倒凤”那段,我实在控制不住力道,捏碎了手边的琉璃盏。   “师兄,问你个事。”我一脸平静地看着魏晨子。   “咋?”魏晨子大抵从未看过我如此肃穆,不由呆了呆。   我咽了咽口水,道:“如果外面八卦你和苍龙大帝颠鸾倒凤,你待如何?”   魏晨子一口酒喷了出来。   我继续道:“如果外面传闻帝座深居简出待在府里天天听你唱小曲,你又待如何?”   魏晨子脚一蹬,脑袋磕到了桌子腿。   我期待地看着他:“师兄师兄,快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魏晨子虚弱地从桌底爬上来,颤颤巍巍地说:“是谁在外面乱传的是谁……”   我赶紧摇头:“没没没,我假设的。”   魏晨子的脸这才恢复了一点血色。他白了我一眼:“我能怎么办?把传谣言的剁了?那我得干掉满天界的人啊!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给苍龙大帝一个交代,以防帝座一怒之下拧断我的脖子。”   我心里一咯噔:“又……又不是我……你的错,为什么要拧断你的脖子?”   魏晨子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消灭八卦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让八卦的主人公消失。帝座什么身份?他捏死一个小仙人轻而易举。”   我登时花容失色。   我头一次如此正式地仰望着苍龙大帝的府邸,心里如猫爪在挠。我已经在这大门口徘徊了两个时辰了,心中默背着昨晚准备的致歉词,就是不敢入门去。   门口的守卫天兵目不斜视,睬也不睬我,大概见惯了府邸门口企图艳遇帝座的仙娥。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啊啊啊?   抬头看见守门天兵惊恐的表情,我讪讪地往角落挪去。这一挪就挪到了府邸的偏角,我刚想静一静思考该如何向苍龙大帝道歉,就听到耳边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我探出半个脑袋,便见弄止仙君家那只风姿卓然的知奉鸟正皱眉和面前的一位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一身红艳到刺目的裙装,一身傲气很是眼熟。   不知那知奉鸟说了句什么,红衣女子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欲走。这一转身间我惊讶地发现那女子竟是西海龙女。一贯着水蓝色烟纱的她陡然换了这一身红,难怪我先前认不出。   “海茵,你做你自己足矣,没有必要复制任何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我要做什么事用不着你来管。”   “我要你记着一件事。”   “放手!”   “你可以不记得我的名字,可以不记得我的样子,但请你记着,我一直等在原地,你回头就能看见。”   一阵风拂过,龙女拂袖而去。独留那知奉鸟怔怔立在原地,满目哀凉。   我觉着偷听了这方壁角委实不太好,于是慢慢往反方向挪去。谁知一转身对上了一个大脑袋,吓得我哇的一声跌坐在地。   那大脑袋仙童笑嘻嘻地看着我:“帝座要我来问你,在门口耍得可开心?什么时候才愿意进府邸用膳?”   我眨巴眨巴眼,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   童子引着我进了内殿。他推开一扇雕花大门后福了福身,退下了。   我战战兢兢地往门里走去,只见门内是宽敞的内室,以冰为地,珊瑚为墙,靠墙有一方软塌,榻上倚着我的冤大头。   那冤大头今日着一身白色的休闲里衫,外披一件墨绿色锦缎,斜斜倚在美人靠上,一腿屈起抵肘,掌中握着一卷书,斜垂的眼懒懒瞅着书页。听到门口的响动,他掀了掀眼帘觑了我一眼,继而拍拍身畔的软塌:“过来。”   我低眉顺眼地走过去,近乎谄媚地喊了一声:“帝座。”   他这才抬头看我,黑玉似的眸子里深邃无波:“怎的不加仙君二字了?”   我抖了抖,立马开始背诵:“小的无知,冲撞了帝座,帝座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一般计较。小的知错了,不该偷闯九曲白河,不该揪帝座的龙须,不该假扮帝座的灵宠,不该吃帝座的东西,不该惹帝座生气,不该……”诶完蛋,忘词了!   我绞尽脑汁回忆下一句是什么,奈何怎么也想不起来,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上一句话:“不该惹帝座生气,不该……不该……”这一系列排比顶顶重要,没有排比完,接下来的抒情会大受影响。我急得满头大汗,正准备把兜里的稿子拿出来偷瞄两眼,却听见榻上的帝座开口了。   “把那边一碟点心拿过来。”   我大脑当机了一秒,随后乖乖地把碟子递了过去。碟子里放着雕成各种可爱小形状的芋头糕,色泽鲜亮,芬香扑鼻。   他撇了我一眼,说:“你来尝尝。”   我如获大赦,抓起一个芋头糕就往嘴里塞。那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我眯着眼又拿了第二个送进嘴里。   他笑了:“味道如何?”   我嘴里塞着糕点,忙不迭地点头:“甜而不腻,酥而不干,唇齿留香,好吃,好好吃!”   “那比起弄止做的糕点呢?”他拿指腹擦去我嘴角的糕点屑。   “比他做的好吃!”我毫不犹豫地说。   他嘴角一咧,笑得甚是开怀。   当我尝遍小案上的各色美食,鼓着肚子坐在帝座的软塌上和他争辩九曲长河到底有多长时,原先想好的道歉词早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足饭饱想睡觉,我一个不察就倒在软塌上睡了过去。身子一滚,卷了条缎子裹身当被子。   耳边听到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继而是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再然后,我无意间抢来的缎子彻彻底底成了我的被子。   当我转醒,已日下西山。   我睡在软塌里侧,那白龙在软塌外侧的小案上不知批示些什么,眉头微锁,神色微凛。厚厚一叠公文整整齐齐地码在案边,想来是一下午已批过的公文。   我缩在缎子里,只露出一对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薄薄霞光柔和了他的轮廓。没想到苍龙大帝并不像外界所说膀大腰圆,虎虎生威,他的背影瘦削挺拔,明明就像一杆竹子,偏偏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我也听说过上古四尊与当今天君不睦的传闻,作为四尊之首的苍龙大帝是维系两方和睦表象的重要砝码。此刻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竟涌上一股难言的心疼。   手已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把我身上的墨绿缎子盖在了他的肩头。他转过头来,看着肩上的缎子,微微有些惊讶:“醒了?”   我被他盯得略有些羞赧,在红晕爬上脸颊之前赶紧蹦下软塌:“帝座,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把我的局促尽收眼底,“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我的大脑蹦地一声断线了。   “既然你那大师兄无暇管教你的仙品和才艺,干脆留在我身边,我来教你。”他把手中的笔搁下,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我已给你师兄去信一封,他的回信倒也快。”   说罢,一封轻飘飘的信笺落在了我的手掌上。   我摊开信一看,果然是魏晨子狗爬一样的字:小九儿,玩得开心啊,你那罐已酿好的红莲醉就交给师兄我代为保管啦!   我在心里狠狠把魏晨子剁了个七零八落,却在抬眼看到白龙那隐隐带笑的眸子时,不可抑制地从心间里开出了一朵花。   “可是……可是……天界最近传了很多关于帝座的谣言,如果我留下来,对帝座的名声不大好吧。”我期期艾艾地开口。   他一把拎起我的后衣领子,把我拎到了他身侧:“什么谣言?”   我答:“就是说帝座和他的灵宠在府邸里日夜笙歌……好不快活。”那句“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我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的是这个啊。”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不在意。”他细细把玩着我的头发。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他他他……真的是那个众仙娥争先恐后献身却依旧片花片叶也不耐烦沾染的苍龙大帝吗?   他看出了我的呆滞:“怎么,你在意?”   “啊?”我条件反射地开口,“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是挺讨厌的,毕竟坏人名声啊。”   他忽然笑了:“无中生有吗?”话音未落,他蓦地低下头捉住我的唇。   “那就坐实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留下爪印吧~   <( ̄︶ ̄)>。。╰( ̄▽ ̄)╮   ☆、第十折. 恨前尘(四)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和白龙同居的日子,哦不,应该是开始了跟着帝座修习仙品的旅程。   帝座平时的生活很是低调,竟比我这生长在佛地的红莲还要寡淡,成日里除了批那怎么也批不完的公文,就是在看那一卷卷我看不懂的书。他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不分何时何地拿我寻开心,这一点竟和魏晨子那厮不谋而合。   这日午后,他照例批着那垒成小山一样的折子。我搬了一张小案在他斜对面练字。   他提笔的姿势甚是好看,行云流水,雅韵天成,衬着那张轮廓风流的侧脸,看得我不知不觉呆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那舞动的笔杆忽然停了下来。他头也不抬,闲闲开口:“九儿,你练字练完了?”   我一个激灵,立刻埋下头,想抓起笔装模作样比划比划,怎奈毛笔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我探头到案子底下寻找,结果动作幅度太大磕着了脑门。我的脑门很争气,咚的一声如战鼓一般回荡在寝殿内。   有人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拎起放在身侧。他一边揉着我的额头,一边拿起我鬼画符了一早上的字帖,摇摇头:“啧啧,你这字还是不要练了,丑得像你画的画。”   一句话,既贬了我的字又贬了我的画。   我张牙舞爪地揪过字帖,不服:“是老师教得不好。”   他挑挑眉:“那我再教与你一样技艺。”   “什么技艺?”我垂头丧气地看他的眼,“先声明,太难的我学不会,琴棋书画统统不要。”   “不难。”他指了指案上晶莹剔透的葡萄,“拿来,喂我吃。”   我顿时气结,感情是要教我怎么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奴婢。我转头不理他。   他倒笑了,言语间尽是不怀好意:“拿不拿?不拿不许你吃零嘴。”   士可杀不可辱,我瞪着眼睛与他对峙。   “芋头糕?”他闲闲瞥了我一眼。   我沉吟了半晌,不甘愿地拿了颗葡萄塞进他嘴里。气节诚可贵,零嘴价更高,若为芋头糕,二者皆可抛。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乖顺,细细品着葡萄,不忘冲我招招手:“靠近一点。”   “做什么……”我没等我收拾好脸上不情愿的小表情,便被唇上突如其来的触感夺去了神志。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与我相贴,微微张嘴,他带着葡萄味清香的舌便缠进了我的舌。我生涩地在这场唇齿间的追逐中躲躲闪闪,终究是酥软了骨头丢盔弃甲。   这一月相处来,他也常常抱着我亲亲啃啃,然而却从来没有如这一次般携卷着浓浓的感情,让我不知所措。隐约中觉得,只有最亲密的伴侣才能这样……相濡以沫。   不知何时,这场追逐才结束。我软在他的怀里,大脑依旧嗡嗡作响。   “可学会了?”他拨弄着我的长发。   我糯糯开口:“还……不大娴熟……”转念一想,琴棋书画落下风也就罢了,这么简单的吻若不会,那真真要教人笑掉大牙了,于是忙补充:“不过我会找人勤加练习。”   他忽然使劲把我往怀中箍了箍,从牙缝里挤出:“勤加练习是有必要,找人就不必了,眼前不就有现成的?”   我看了看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最亲密之人才做这等亲密事,我是帝座的什么人呢?”   他静静看着我认真的眼睛,眉毛一挑,笑得像个顽劣的孩童:“你说呢?”   我微微红了红脸,老老实实地答:“我不知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想等你自动开窍,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心如擂鼓。   “九儿,你愿不愿意做我最亲密的人?”他问。   我呆了呆。   “你嫁给我好不好?以后我们每天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他说。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盯着我的眼睛,不放过里头的一丝情绪:“‘哦’是什么意思?”   我扑哧笑了出来,他这是在紧张吗?堂堂苍龙大帝,也会紧张?   “‘哦’就是,答应你的意思。”   对面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牢牢地把我箍在怀中不放手。   我把脸埋在他的颈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蓦然间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戏折子,那折子的卷首唤作——情动。   尔后几日,苍龙忙了起来,常常早出晚归。我不满地抱怨:“订了媳妇就不要疼了吗?”   他抱着我赔罪:“娘子,就这几日,几日过后天天赖在你身边,你赶我我而也不走了。”   话毕,依旧日日忙碌。   几日间,府里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那客人并没能进得府来,只在庭院里截住了我的去路。   彼时我正要去九曲白河处纳凉,回头一瞥便瞥见那红得刺目的衫子以及那位窈窕美人。   “西海龙女,好久不见。”我打了个招呼。   她皱着眉嫌恶地瞪着我:“你知道外面的谣言已经成什么样子了吗?到处都传帝座要娶你这身份卑微的灵宠。你这个真身不明的妖女,竟是比那狐媚子还不要脸。哪里腌臜地来的滚回哪里去吧!”   折辱折辱我也就罢了,折辱南极佛地的污言秽语我半点也听不得。我眉眼一挑,扫了扫那龙女:“哪里哪里,我怎么比得上殿下在大庭广众下和各家灵宠争风吃醋来得豪放。”   龙女面色一僵:“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谦逊地开口道:“自然比不上殿下是东西。”   “你你你……”龙女跳起来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虚虚一晃,躲过了她的攻击。我一不小心扇了扇衣袖,她便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她似乎没想到竟连我这小小灵宠的灵力也抵挡不住。   我面上惊讶,捂嘴道:“啊,不好意思,没想到殿下的灵力这么不济。”   她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正要跳起来和我大战个三百回合。却被身后一股绵柔深厚的力道阻住了余下的动作。   大脑袋的仙童恭恭敬敬地站在龙女身后,不卑不亢地开口:“殿下,这边走。”俨然一副赶人的样子。   天界众仙都知道这位貌若童子实则修为深不可测的神君是苍龙大帝的左膀右臂。   龙女只得敛了气焰跟在仙童身后。   那仙童朝我作了一个揖:“夫人,您吩咐的果盘零嘴都已摆放妥当。帝座很快就回来,他吩咐要和您练习练习学过的技艺。”   我哼了哼算作回答。看也不看龙女那不可置信的神情。   “哦!”我突然拍拍脑门,对那龙女道:“忘了告诉你,我不是苍龙的灵宠,而且生我养我的地方也不是你有资格能议论的。”   “还有,以后你别穿红色裙子了。”我直直对上她充满戒备的眼,“难看!”   她瞬间崩溃了。   我好不惬意地躺在九曲白河畔品着零嘴纳着凉。   身后有动静,我也不回头:“你也觉得你家主子不该看上我么?”   大脑袋仙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西海龙女之流那般有眼无珠。”   我心里打了个突,转过头来。那仙童原本一丝不苟的眼里有笑意流过:“若帝座看到刚才那幕,一定会很开心。”   开心?开心我被人欺负了?   老成的仙童又冲我作了一个揖:“是帝座的福气。”   我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九曲河畔,清清凉凉,适合补眠。   待我醒来,已漫天繁星,长河中倒映着天上的星子,繁华璀璨。   我的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墨绿色的袍子,我略一抬眼便望见了席地而坐的苍龙。他往河里一块一块掷石子,安静的背影依旧瘦削而沉稳。   我悄悄靠近他,把那长袍披回他的肩头:“你这么扔,小心九曲长河被你填满了。”   他早就听到了我的响动,长臂一伸把我抱入怀:“还是一样的呆头呆脑,尖牙利嘴。”   “我不信没人告诉你我今日傍晚被人逮上门欺负了。”我撇嘴。   “哦?”他挑挑眉,笑得开怀,“我倒是听说今天有人把来踢馆的莺莺燕燕三两句话踹出了门,好一个大醋缸。”   我作势要揪他的头发,被他一把按下:“不过,我喜欢。原来尖牙利嘴可以用来为我吃醋,倒也不算是个无用的缺点。”   我任他啃着我的脸颊,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顶顶重要的问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他的神思根本不在这里,一边吻着我一边含糊道:“唔?”   我紧张了起来。外边人看我怎么没用都不要紧,若连最亲近的人也觉得我没用那就大大不妙了。   我一把推开他,郑重地对着他说:“虽然你娘子书读得不多,不够漂亮不够贤惠,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但是,她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他笑得花枝乱颤:“你指的是她会唱歌吗?”   “严肃,严肃!”我红着一张脸,“你娘子会跳舞!”   我拍掉衣服上的草屑,挑衅地看着草地上慵懒的苍龙:“好好看着。”   虽然佛地不重视才艺的培养,但是我生为一株红莲,随风舞动是我的天性,只不过那舞曲不如朱然那般气壮河山,亦不如西海龙女那般傲气横生,只柔柔媚媚轻轻挑挑,在庄重的佛地显然不合时宜,因此我从未跳过。但我窃以为,我的舞虽无大内涵,还是能入目的。   夜风拂面,青草芬芳。莲瓣化作的裙衫时而化作长虹,时而敛作芙蓉。足尖过处,朵朵红莲绽放。四海八荒,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如此纯粹剔透的红莲。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苍龙。他收起了一脸玩世不恭的笑,黑玉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酒盏停在手中,他竟忘了原是要小酌一口的。   舞过半旬,他起身向我走来,一俯身,握住我的足踝。他微微一施力,把我抱在了怀中。满地红莲并不因为我停止舞蹈而消失,只静静地盛开在浓浓夜色里,妖娆不可方物。   “怎么样?你娘子能不能拿得出手?”我笑嘻嘻地瞅着他,“是不是觉得早知道当初就该让我在弄止仙居的小宴上跳一曲,给你长面子?”   “不要。”他答得干脆。   “为何?”我有些委屈,这都入不了眼?   “你这一步一朵莲花,我跟在你身后一朵一朵拾,实在累得慌。”他的声音静得恍若产生了一股魔力,“以后只要跳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那外头说你娘子绣花枕头一包草怎么办?”   “我的娘子不需要取悦旁人,取悦我一个人就够了。”   “真的不能跳给别人看吗?”   “嗯。”   “师兄也不可以?”   “不可以。”   夜色撩人,深蓝的天幕上蓦地划下阵阵流星雨,一颗颗星子跌落在九曲长河中,溅起了金色的波澜。那长河里的星星再也入不了我的眼,因无论哪一颗也比不上我心尖上的黑玉石。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戏折子里除了“情动”作卷首,往往还有一个卷尾叫——情深不寿。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甜了四章,应该够了吧~   @江纯水小朋友:甜过了,本座就虐了虐了哦~哦呵呵呵   ☆、第十一折. 恨前尘(五)   天界的每一个旮旯角都在盛传一个消息——清心寡欲闷骚无敌的苍龙大帝居然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正是他府中藏娇的那个小灵宠。此消息一出,众仙娥心碎的心碎,心死的心死。心有不甘者皆仰天长叹:为何自己当初放不下矜持如今白白便宜了一只灵宠。   更令众仙哗然的是,苍龙大帝大婚在即,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南极佛地一改往日低调,竟献上了一份贺婚大礼。   尊崇如南极佛地,平日里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卖了苍龙大帝这么个大面子。明眼的却发现,这贺婚大礼的阵仗怎么看着像嫁女儿?难不成新娘子其实来自南极佛地?可是若新娘的来头这么大,怎么可能去当帝座的灵宠呢?   难道……这其实是帝座和他未过门小娘子间的小情趣?   众仙也是醉了。   被苍龙大帝藏娇在府邸深处的我本不可能知道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然而凡事总会有个例外,譬如我身边有一只八卦自动收发器——魏晨子。   作为新娘娘家的代表人,魏晨子很是得瑟地打包铺盖准备进驻苍龙大帝的府邸。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苍龙似乎挺不待见魏晨子。   “他来作甚?”那夜苍龙一边帮我擦着刚洗过的湿发一边蹙眉道:“我看不出来他除了添乱还会做什么。”   我赶紧为师兄平反:“你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会添乱?我的师兄可厉害了呢!”   “哦?”他掀起眼帘凉凉地瞥了我一眼。   我被这眼风一冻,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怎么个厉害?说来听听。”   这个……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来魏晨子除了经常犯二和爱拿我当猴耍外,还会干些什么。   “怎么,想不出来?”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脸。   我一抬眸,鼻尖便触到他的鼻尖。我的鼻尖微热,他的鼻尖微凉,两两凑在一起,好舒服。我情不自禁眯了眯眼,讨好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他的眸色瞬间深了几分。   “罢了。”他说,“你那师兄来便来吧。不过你要记得,你是我娘子,只能听我的话。”   我忙不迭点头:“其实我师兄……”   他一低头,以唇堵住我剩下的话:“不要再提你师兄。”   魏晨子到底进到了苍龙府。   “啧啧,小九儿啊,你看这苍龙府也就这样嘛,哪里比得上我们南极佛地的流光盛阕?你可要想清楚了,真要嫁给他?”魏晨子一步三摇头,眉心拧着个大疙瘩。   苍龙额角隐隐可见青筋:“魏真人此言差矣,蔽府虽不如南极佛地地广人稀,但这浓缩的精华也非真人一眼能看破的。九儿嫁与我,我自要把这天上地下最好的统统捧到她面前。”   我紧张地听着魏晨子损苍龙居所寒酸,又听苍龙损魏晨子没眼光,心里纠成了一朵麻花。   “帝座好大的口气。”魏晨子似笑非笑。   苍龙忽而朗朗一笑:“平素我不过是不屑争这一口气,现下我有了小九,自然不能再如往日那般随心所欲、隐忍不发。”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魏晨子道。   他们在说什么?我是错过了什么以至于完全听不懂了?   苍龙蓦地朝魏晨子一躬身:“多谢。”   我震惊地盯着苍龙,从未想过像他一般的人物竟会弯腰,弯腰对象还是魏晨子。   魏晨子忽地弹了我一个脑瓜蹦:“傻呆呆地干嘛呢?”   我捂着脑袋继续发呆。   魏晨子还要再敲,却发现我早已被苍龙揽在了怀里,敲不到了。   他一愣,随即击掌而笑:“也好,也好。”他长袖一拂,透着股我不熟悉的清冽不羁。其气度与光华竟不输苍龙。   这还是往日里与我朝夕相处的大师兄么?   我不由晃了晃神。   “人都走了,娘子怎的还不回神?”   我打了个激灵,抬头便见苍龙眼里暗流翻涌。   “苍龙,你吃起醋来帅呆了。”我不怕死地捂嘴笑。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手一扬,毫无预兆地把我打横抱起,不管不顾我哇哇大叫,硬是把我扛进了卧房。   “三天不调/教,娘子这是要上房揭瓦么?”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唔……”   随着婚期一天天迫近,我被几位年长的嬷嬷指挥得团团转。南极佛地太远,因此苍龙和魏晨子一合计便在苍龙府的南苑辟开一片屋宇作了我的待嫁房。   婚礼前夜,南极佛地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师姐齐刷刷出现在了我的待嫁房,激动得我险些昏死过去。   三师姐道:“小九,你不过结这一次婚,紧张成这样子作甚?”   二师兄拍开三师姐:“你这连婚也没结过的一边去。”   三师姐一脚把二师兄踹出了房门:“说得好像你结过似的。”   二师兄嗷嗷直叫:“这不留着清白之身等你么。”   众师兄妹俱笑。我亦咯咯笑个不停,仿佛回到了最初佛地清修的日子。   “一群没大没小的,让人看了笑话去。”魏晨子从外间迈了进来。   二师兄笑道:“这不是有大师兄充场子么。”   “这么多年了,大师兄怎的不把小九收了?原以为我们佛地兄妹几人最终都会自产自销了呢。”五师姐抿嘴笑。   魏晨子一个踉跄:“拉倒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才像平素里的大师兄。   二师兄笑得在地上打起滚来。我雄纠纠气昂昂地一把揪住魏晨子的袍子,撕开了个豁口。   “小九好样的!”   “妹夫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哈哈哈哈哈……”   明日便要大婚,师兄师姐们也不好闹得太晚,嘱咐了我些七七八八的琐事后便一一离开。   魏晨子最后一个走。   临出房门前,他顿了顿脚步,继而侧身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仰头看他,只见他凝神看了我半晌,复叹了一口气:“连你也要走了。”语气里分明有几分惆怅。   说得我也伤感起来:“师兄,若佛地太无聊,就来苍龙府找我玩。”   他扑哧一声笑了:“那得问问你的如意郎君肯不肯。”   “我说了算。”我拍了拍胸脯。   “小九。”   “嗯?”   浓浓夜色里,魏晨子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脸。敛容塑气的他翩然而立,七分气质卓然,三分落拓不羁。   果然佛地无庸人。大抵我是个例外。   “距师父出关还要十数年,我便替师父把话传到了。即使你嫁给了苍龙大帝,也不必委屈自己,记得,你的身后,是整个南极佛地。若不如意,随时回来。”   魏晨子这番话的分量,我懂。   “师兄也学杞人忧天诶?我定然顺顺当当,风风光光做我的苍龙夫人。”我抹抹微氲的眼眶,笑道。   “如此便好。”   再一抬头,夜色里再无魏晨子的踪影。   我关上门,掩上窗,独自坐在床上发呆。明日便要出嫁,这最后的时光只剩下了我自己。师兄师姐走了,苍龙出于礼数亦不得在我身边,这几更天的时间该如何过?睡是睡不着了,索性坐等到天明吧。   寂静中,窗外传来几声鹊鸣,大概是哪家仙人的灵宠逃了出来,流窜在天界。   不知怎的,那鸣叫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到了我的窗前。我狐疑地掀开被子,向窗子走去。   窗上倒映着重重枝桠,枝桠下竟立着一个瘦高的剪影。   这么晚了,是谁在我的院子里乱晃?   窗纸上的人影动了,那人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堪堪停在了窗前。我搓了搓手臂上突生的鸡皮疙瘩,与那人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两相望。   “九儿。”   竟是苍龙的声音。   他是苍龙?苍龙虽视天家礼数于无物,但他万分看中此次婚事,断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我的房前。   到底是谁呢?我心中起疑,却不敢妄动。   “九儿,快走,这里不安全。”那人影疯一般晃动起来,似乎胸口中了一掌般气息难续,“快走……快走……”   这一系列痛苦的呻/吟俱是苍龙的声音,听得我心神浮躁,恨不得打开窗户一探究竟。   忽而,窗外噗通一声闷响。顷刻间,人影消失了。   又是几声尖锐的鹊鸣。   我再也忍不住。开窗吧,纵窗外有险情又如何,我对这一身修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与其在屋内坐以待毙,不如开窗一探究竟。若苍龙真的出事,那么我拼尽一身修为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开窗的刹那,夜间的凉意扑面而来。我指尖蓄力,正要把一记攻击送出,却在看见那人的瞬间惊愕得不能动弹。   那人一身大红嫁衣,粉面桃花,杏眼含春。那五官、那眉眼,分明就是我。   胸口处一股剧痛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不知何时开了口的左胸,看着那破口处如初生的泉眼般汩汩地往外冒着水。   那水红得刺目,腥气中带着一股莲花的清香。   那一身嫁衣的美娇娘就这么伸出纤纤玉手,透过血水,伸进我的左胸,掏出了我的心。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折. 恨前尘(六)      胸口的剧痛令我不能言语。那与我容貌一般无二的新嫁娘笑得春花灿烂,她甫一开口,我胸口的刺痛便更深一分。   她说:“你是佛地的弟子又如何?最终嫁给苍龙的却是我。”   这一口骨子里生就的娇纵,不是西海龙女又是谁?只是,她这一身与本体不符的深厚修为是怎么回事?   我捂着胸口道:“你拿走了谁的修为?”   她微不可查地一顿,立刻绽开笑脸:“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忆起先前听到的鹊鸣,现在仔细想来,那并非鹊鸣。我冷笑一声:“原来你杀了那只知奉鸟。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倒也能下得了手。佩服,佩服。”   她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我与他本就你情我愿,要不是因为你,我……我怎么会……”   我嗤笑道:“收起你这副鬼表情,拿我的脸做这样的表情,丑爆了。”   她的脸色瞬间绿得吓人。   “就你这副德性,就算借了我的脸,苍龙也不会看上你。”   “呵,”她桀桀一笑,“就凭这张脸皮我自然不敢作保,但若加上这颗心呢?”   我一愣,她剜走我半颗心,难道不仅仅是为了去我半身修为?   她再度嫣然一笑,五指并拢,直刺自己的胸口。电光石火间,她把我的半颗心嫁接在了自己的心上。   比正常心脏大出一轮的合成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丑陋至极。   “你……”我震惊得不能言语,看着她胸口的肌肤慢慢自动愈合,把那畸形的心脏裹藏起来。   “不错,”她得意地笑了,指尖轻动,一朵红莲绽放在她的掌心,“我浑身上下都是你的气息,你说,帝座要我还是不要?”   “还有,我既然有了这张脸,你脸上这张皮倒显得碍眼了。”   我灵力不支,瘫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唇口微动,一道咒劈面而来。   脸上的烧灼感瞬间侵袭我的四肢百骸。灵台一阵混沌,待我再度回神便看到龙女得逞的笑容。   她拿来一面镜子举到我面前:“你看看,这副模样的你,苍龙爱还是不爱?”   镜子里的女子,半张脸如被碳烤,半张脸下粗大的血管和青筋交错。这张脸,比魔地的夜叉还要可怖。   “你……”一开口,我便被自己粗嘎的嗓音吓了一跳。这道咒竟连我的嗓音也一并毁了。   “你最好趁现在杀了我。”我说。   龙女似乎极满意自己的杰作,一边踱步一边道:“杀了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和帝座成婚,看着我们举案齐眉。”   我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被我的笑声寒到。   “我说,你要么趁现在杀了我。”要么留着我一口气,我要你全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扬眉,极尽得意之色:“我偏不,我要你做我的丫鬟,看着我嫁进苍龙府。”   大婚如约而至。这可谓是天界数千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九百里仙庭畔踯躅花一夜间怒放,九天之上群鹤齐鸣,此情此景竟比天家太子出世时还要繁盛几分。   我蒙着面纱,拖着半死不活的残躯跟在喜轿之后,想着进了喜堂见到苍龙,一切便有寰转的余地。   最不济,苍龙被那龙女身上的气息所惑而认不出我,与我朝夕相对数百年的魏晨子总该认得出我吧。   我牵着龙女下轿,引导着她一步步往喜堂走去。   喜堂尽头,一身喜服的苍龙茕茕孑立。瞬间,他身畔的人和物统统成了背景。   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他遥遥往我这里望来。我的心忽地纠紧,正要往前一步向他迈去,却见他大步往我走来,长臂一伸,揽住了我身边的龙女。   我的心凉了半截。   “九儿,累不累?”他低头问龙女,冷冽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宠溺。   这眼神,原来只属于我。我胸口中的半颗心绞痛得厉害。   “不累不累,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我的声音,我的语调,连一停一顿都模仿了个十足十。   “这婢子为何戴着面纱?”他问。   龙女道:“啊,她脸上长了东西,不大好示人。”   他皱眉:“掌事的嬷嬷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竟派这样的婢子来送亲。”   龙女娇笑:“她仰慕你许久,硬是要跟来见你一见,我心善,就把她带来了。”   他凉凉地瞥了我一眼。只这一眼,便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不去看龙女垂头红珠帘下得意的眼神,淡然无波地平视前方。   他忽然笑了:“这你也醋?她看都不看我,怎么说仰慕我?”   龙女尖锐的声音里透着缕刻毒:“现在的女娇娥不都时兴欲擒故纵么。”   他一愣,随即无奈地笑道:“尖牙利嘴。”   我扭过头,不想再听。   “吉时快到了,你俩在这卿卿我我个什么劲?”二师兄和三师姐相携而来。   我把脖子也望酸了就是看不到魏晨子。   二师兄对龙女道:“你大师兄昨夜宿醉,今日怕是得由我来给你送亲了。”   那死魏晨子,明知我今日成亲,居然宿醉。我恨得牙痒痒。   龙女道:“大师兄的情谊我懂,奈何我只把他当兄长。”   我瞪大眼睛,这龙女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苍龙眼眸一深,却什么话也没说。   二师兄也是一愣,支支吾吾道:“原来……小九你知道啊……这也……”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诞的么?二师兄其实也宿醉了吧,到现在脑子还没回过来?我瞪着二师兄,恨不得让他把那句模棱两可引人误会的话给吞回去。   三师姐在暗处踢了二师兄一脚,说道:“小九,大师兄一直把你当女儿养,现在女儿要出嫁了,他自然舍不得。”   我险些一口血呕出来,三师姐你还是别说话了,就算二师兄的话也比这鬼话中听。   “吉时到,新郎新娘进礼堂!”   远远传来司礼仙侍的声音。   我那仅剩的半颗心一颤,痛得我死去活来。   苍龙和龙女就要步入礼堂,我急得手足无措,伸手就抓住苍龙的袖子。被袖子绊住的苍龙蹙眉回头看我。   我咬唇瞪着他,目光死死地钉住他,仿佛要在他的身上钉出一个窟窿。   大概我的目光太过吓人,苍龙一拂袖,把我扫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动不了了。   抬头便捕捉到龙女怨毒的眼神,我自嘲地扯扯嘴角,现在我竟连最简单的定身咒也逃脱不了了。   一双璧人在天界众仙艳羡的目光中步入礼堂。没有谁会在意礼堂门口一角跌坐着个蒙面的小仙婢。   我用尽全力提气要冲破龙女所下的桎梏,喉头已有腥气往上涌。   礼堂里,礼乐已奏响,天帝浑厚的声音在礼堂内响起。又是一番既臭也长的开场祝贺词,而此刻,我却希望那贺词长一点,再长一点。   “等一等。”   粗嘎的声音仿佛被撕裂的布匹,回响在礼堂内。仙乐戛然而止。   我喘着粗气走进礼堂,已顾不得落在我身上的各色目光。   龙女的脸色变幻万千,煞是好看。   苍龙眉峰紧锁,看着我的眼神里尽是不耐烦。   只那半颗心、一张脸和一张嘴,就教他认不出我?那我不嫁他也罢。我虽在佛地无所建树,但佛地子弟该有的傲骨和清高一样也没有缺。   我静静地看着他,说:“睁大你的眼睛,你当真要娶她?”   他也看着我,黑玉似的眼里波涛汹涌,风狂雨骤。   他说:“我不娶她,难道娶你?”   我静了一瞬,喉头一甜,一股血水自嘴角涌了出来。   凭空里一阵风卷起,我的面纱落了地。   有惊呼声并尖叫声在礼堂炸响。   到底这张夜叉脸足够吓人,显得我的场子也不算弱。   苍龙怔怔地盯着我的脸,一贯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哪里来的妖孽!”   有仙君当堂喝道,众仙如梦初醒,各个义正言辞要来降我。   半颗心在我的胸腔中燃烧,我一挥袖,莲瓣化作利刃袭向要来抓我的仙人。   这一记攻击简直用掉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再来一下,我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的婚礼,你们怎敢这般无礼?”   一声龙啸至上九天,扑向我的众仙俱在这震耳欲聋的啸声中肝胆欲裂,行动不能。   苍龙满面戾气,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袍此刻却像修罗地狱的浴血战袍。   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感到一记雷霆万钧的灵力波动从高台上直劈我的灵台三寸而来。   那灵力虽强大却诡异得没有一丝波纹,若不是我自小在佛地太池底听波辨位,也分辨不出这丝波动。   在场的众仙自然察觉不出,只道我运气好,捡回一条命。   谁知,我的命真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那道灵力在击到我之际被一道不知何处冲出的劲风隔开,生生劈在了礼堂的廊顶。   我也趁这一变故,一拧身跃出了礼堂。   在跃出的刹那,我眼锋一扫,捉住了那道灵力攻击的来源。   那攻击源自最上座的一位盛装妇人。那妇人端庄华贵,偎依在天帝身侧。   我恍然,龙女就算吸收朱然的灵力也不可能将我彻底压死,真正令我无法对抗的灵力应该来自另一方。   昨夜那声鹊鸣原来并不是知奉鸟的叫声,而是凤鸣。   我奔逃在云霭之中,脑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凤族如此,怎么可能没有天帝的授意?   若我死,身后牵扯出的是整个佛地。佛地和苍龙大帝若因此结怨,最后的大赢家还能是谁呢?   我便是那引火线,龙女亦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   如此一来,我绝不能死。   就算死,也不能拖累佛地和苍龙。   我吊着一口气奔向苍龙府一间最北的偏远别苑。   别苑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我砸开窗户,摇摇晃晃地进入内室,揪住醉卧在锦缎间的魏晨子。   魏晨子被我摇醒,惊恐万分地盯着我的脸。   “师兄,我是小九。我被西海龙女降了咒,她剜了我半颗心,顶着我的脸嫁给苍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管你清醒还是不清醒,总之你记得苍龙身边的我不是真的我,千万不要让佛地和苍龙结怨白白给天帝钻空子。切记,切记。”   我抹了一把眼泪:“你心心念念的红莲醉的方子就在师父的鞋框子里,你要就拿去罢。”   “我走了,若师父问起,就说我去人间游历了。师兄你保重。”   魏晨子将醒未醒地愣在原地,似乎还未从我那粗嘎的嗓音中回过神。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苍龙府,朝往生地而去。   往生地,人间口。若有仙灵要堕入凡尘,这里便是起点。   最后一口气能吊到现在已是极限,我断然不能让自己的尸体留在天界引起纷争。   于是我攀上人间口,直直往下跳去。   这一跳,与灰飞烟灭无差。   这便是我最后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折. 浮生梦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攀着竹竿的藤条洒落下来,在我的脚尖前晕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光斑。我坐在紫藤花蔓编成的秋千上,足尖一晃一点地,正好踩在那光斑之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我坐在苍龙府的九曲长河畔,踩着河里的星星玩耍那般。   身后有风微动,倏而又止。   我头也不回地问:“他还好吗?”   身后的人默了默,答道:“不太好,但暂时死不了。”   “哦。”   我继续晃着我细麻杆似的两条腿,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身后那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个旋身转到我面前,半跪着抬起我的脸,也不顾自己一身华贵的紫袍沾染了地上的污泥。   “小九,你要这样到何时?”   “我哪样?这千把年来我一直如此,你看不惯便不要看。”我偏过头,“你现在倒富贵得很,还准备迎娶西海老妖女。”   魏晨子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以为我为何好好的南极佛地不待,跑到人间来受罪,还不是为了找你?谁知道那家伙把你藏到了地府……”   “藏?”我狐疑,“谁把我藏在地府?”自我有意识起,我的记忆便从地府开始,我一直以为我不过是冥王爷某日在地府暗河边散步时随手捡回家的小小精魅,却原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魏晨子张着嘴呆了半晌,随即打了个哈哈:“冥王也是个眼精的,看出你是天上来的,就把你藏到了地府。”   我皱着眉看他,满眼不相信。   “你这眼神怎么回事?你师兄我跟着那西海妖女在人间受苦受难了几百个轮回,你好歹表示一下感动行吗?”魏晨子扁了扁嘴。   “为什么要跟着西海龙女?还有,她好好地怎么也掉凡间来了?”我跳下往生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龙女是脑子坏了还是脑浆发霉了放着好好的苍龙夫人不做,跳往生地玩?难不成还真像甘老爹在冥府跟我讲的戏折子那样,龙女被灭了一家子受不了打击逃到了人间?   拉倒吧,就我恢复的记忆来看,甘老爹的戏折子没一个细节是对的。   魏晨子道:“那龙女也是个狠角,你猜她给你降的咒是怎么来的?她居然拿自己的半条龙髓做交换弄到了这个上古的禁咒。这个咒语无形中把你和她联系在了一起,跟着她就有找到你的可能。她剜你半颗心,一为削你修为,二为仿你气息,这第三,是要让你在失却半颗心的情况下沦为非妖非仙的存在,以招致天雷。”   我抚了抚胸口,那里,仅剩的半颗心有力地跳动着。那另外半颗心居然有如此大的功用,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魏晨子继续道:“这一环扣一环的,当真算得精密,连我在你大婚前夜宿醉也没有漏掉。显然这计谋不可能单单出自龙女那样的傻女人之手。”   我登时想起了那可能的幕后之人,不由紧张起来。   “你也别慌,既然我在这里了,那么佛地自然没有与苍龙大帝相残杀。”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佛地倒是灭了西海龙族。”   我刚送下的气又提了上来:“你你你……你们怎么可以……师父出关得骂死我打死你了……呜……”   魏晨子笑了:“师父确实很生气。”   我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师父听说了后,狠狠责罚了我。他说,怎么不把天帝的位子也给撬上一撬。”魏晨子眼中笑意更甚。   我总算是把那口气又安安稳稳地送下去了,忙不迭伸手去敲魏晨子的脑门。   魏晨子嗷嗷叫了几声后,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动了。我奇怪地看着他那少有的严肃模样。   “小九,对不起。那天晚上,我不该喝那么多酒。如果那日我出现在了你的婚宴上,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我真该死。”   我嘿嘿地笑了,像儿时那般揽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师兄,看在你献身龙女来找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魏晨子狠狠地“呸”了一声以抗议“献身龙女”这一说辞,不过他的眼里俱是笑意:“小九,我们回佛地吧,不去想这外边糟心的事情了。在佛地,依然是我和你,我们好好过日子。等回到佛地,我便帮你接上你那半颗心,从此,天界的纠纷,再与我们无干。”   我呆了一呆,并没有因可以重新得回自己的半颗心而雀跃,总觉得这一事的脉络还缺了点什么。   魏晨子见我不语,挑眉不满道:“怎么,你还舍不得那苍龙?那时他认不出你,害你吃苦,你竟还惦记着他?”   我垂头:“他……他好歹替我挡了三道天雷。走之前,我去看看他吧。”   魏晨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看你连续两天都不愿见他,还以为你终于看开了,却没想到还是一根筋的死脑子。”   “魏真人说曲九一根筋,其实也不尽然吧。”   一道慢慢悠悠的声音在静谧的小庭院响起,透着与这时节不相符的寒气与森冷。   我抬头,便看到一个黑发黑袍的男子站在庭院中央。那人从头到脚笼着一层森森鬼气,却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强大的气场。如此诡谲。   甫一看到他,我的头便下意识地低下了几分,嗫嚅地向他问了声好:“冥王爷,下午好啊。”   魏晨子似乎对冥王的出现并不惊讶。不过,他仍问:“冥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冥王凉凉瞥了我一眼:“我不过是来看看我的鬼差,以防她擅离职守,把鬼门关的时间给错过了。”   我的老脸红了红,还真把这茬事给忘了。   “小九不是鬼差,她要和我回佛地。”魏晨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冥王却只看着我:“我不管你以前是谁,我只知道自你被托付给我起,你就是我地府的鬼差。”   似乎有什么细节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我来不及抓住一丝一毫。   “这是你与他之间的缘劫,我本不该多说,但既然我来了,便废话几句也无妨。”冥王道,“苍龙大帝与佛地红莲大婚那日,婚宴尚未结束,苍龙便当着众仙的面剖了新娘的心。”   我心一跳,听冥王继续道:“当然,这并不是苍龙被锁在无极山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我脱口而出。既然苍龙没有灭掉龙女一族,为何会被锁在无极山千年?   “因为,他灭了九天有凤一族。”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冥王并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依旧用他那平平无调的嗓音说道:“你在地府千年,大概也不知道当年的天帝壮年退位,由隐山翼龙族继承天帝之位。”   这一切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既然有如此翻云覆雨的能力,又怎么可能甘心被锁在无极山?或者说,无极山从来锁不住苍龙大帝,不过是他心甘情愿待在那不毛之地千年只为借无极山的极纯之雪修养你那颗半死之心。”   “你以为我为何会收一个半死的非仙非妖在身边,不过受他所托罢了。也只有地府的鬼气才能帮你掩盖非仙非妖的气息,免去你不少麻烦。”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拔腿冲出了庭院。   魏王府回廊深深,但通往那间屋子的路早就在我心里滚了百遍千遍,只是我不敢去面对。   我“嚯——”地推开那扇门,便看到薄薄的阳光里有一张摇椅,椅子上斜躺着一个人。那人着墨绿色长袍,一脸苍白倦容。听到门口的响动,他转过头看来,黑玉似的眸子闪着微讶的光。   他看着我,笑道:“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我瞅着他虚弱如一张白纸的模样,心纠腾得厉害,嘴上却道:“你把我丢下这么多年,现在又要耍什么花样?”   “过来,让我抱抱你。”他说。   我凑过去,伏在他的膝盖上,任他倾身环住我的肩。   “九儿,婚宴当日我已知道天帝会有所动作,我已布置好一切,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拿你开刀。”   “你当时怎么认不出我。”我吸了吸鼻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早就认出来了。在你们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敢认。这一认,所有的布署都功亏一篑了。我想着这样也好,当你是个小仙婢把你赶出去,也免你在接下来的大变动中受伤,哪知他们竟然……竟然这样伤你。”他顿了顿,“我到底没忍住,当场剜了西海家那位的心。”   “我与他们的宿怨早就埋下了祸根,想着既然娶了你就该把这些杂事理一理,让你往后安安心心稳稳当当地做我的妻子。谁想,造化弄人。”   我摇摇头,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那我忘记了,你怎么不提醒我。装成一只老鬼看着我戏耍很开心么?”   他摸摸我的发,眼线弯弯:“是很开心。你当鬼差时,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那般无忧无虑。我看着,也不忍心让你想起来。”   “疼不疼?”我小心翼翼地探着他胸口的灼痕,问道。   “很疼。”他看着我的眼,“很疼很疼。你来吹吹?”   我破涕为笑:“你看,现在我不是佛地红莲,你也不是天界苍龙大帝,我不美了,你也没有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灵力了。我们半斤八两,凑成一对算了,你看好不好?你是樵夫我便作织妇,你伤口疼我便天天给你吹,好不好?”   他胸腔震动,咳嗽起来。我连忙扶住他,帮他顺气。   “好,”他说,眼里的温柔要把我融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但也不好。”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迅速转头吻了吻我的额。   一股清清凉凉的灵力灌入了我的头部,我感到大脑中有什么在迅速抽离。我惶恐地想挽留,却徒劳无功。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来。   他轻轻吻去我的泪珠,抚着我的脸。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的半颗心我已交与你师兄。往后你要活得无忧无虑,顺顺当当,做佛地最受宠爱的小弟子。”   最后,他说:“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折. 鬼门关      七月半,鬼门开。鬼门开后七日闭。   我叫曲九,管鬼门的小小鬼差。   今日鬼门关,我兢兢业业地守在鬼门道口,挨个收返鬼的腰牌。   今年这七月半我过得很不寻常,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寻常。这七日的记忆混混沌沌,大抵是最后一日我留在凡间宿醉的后遗症吧。   想想那日宿醉,我便不寒而栗。我总以为自己酒量不行,酒品还是不错的,哪知这回醉酒我却莫名其妙醉出了个相公来。   那凡间的公子哥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据说还是当朝的魏世子。不过那泼皮死皮赖脸地说我酒后轻薄了他,硬是跟着我到了地府要和我成亲,撵都撵不走。   “小九,那晚我们百般温存,你怎可以提起裙子就翻脸不认账呢?”   鬼门边一只只大小鬼都涌过来看热闹,饶是我这一张堪比铜墙厚的脸皮都受不住了。   “九娘,我看这公子面相不错,收在房里也好解解地府千年孤寂之苦啊。”   “就是就是,女人吶,一寂寞就发狂,大人您还是考虑考虑吧。”   “生个大胖小子给老子玩玩儿,老子也真受够了这地府里单调日子。”   “小闺女也不错。”   “还是龙凤胎吧。”   我:“……”   魏世子见舆论已呈一边倒之势,立刻拉了我的手作深情状:“娘子……”   我立马抽回自己的手,同时一记眼刀杀向那一群好事鬼:“哪个再起哄,老娘把你们统统关在鬼门外,让你们一个个魂飞魄散!”   众鬼大惊失色,嗖嗖嗖往鬼门里窜,再也顾不得口头占我小便宜。   见已控制住局面,我悠哉悠哉地回头看向那魏氏泼皮,好心劝道:“看你长得尖嘴猴腮,不过眼光却还是不错的,但古语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没有好结果的,我奉劝你还是早早离开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本姑奶奶我一枝花?”   魏世子抖了抖,很艰难地开口了:“小九啊,地府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虽然你以往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好歹也能吐出点骨末末……”   “你嘀嘀咕咕个什么?”我柳眉倒竖。   “没!什么也没有!这里好热啊,啊哈哈,啊哈哈哈……”说罢他以手扇风就地打起转转来。   我悲悯地看着他,原来这公子竟是个脑瘫。   “小九九!”   熟悉的破铜罗嗓音如大钟敲响在我耳边,我掏了掏耳朵,然后撞进了一个略带馊味的硬梆梆的怀抱。   “甘老爹,你回阳这几天还是不洗澡么?”我捂着鼻子嫌弃地往边上挪了一挪。   甘老爹就地一坐,兴奋地开口:“又有新折子了!要不要听?”   我眉尖一耸,内心里已迅速挣扎了不下千百回,最终还是忍住恶臭挪回到了他身边。   甘老爹得意地一笑,随即道:“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苍龙大帝和红莲的故事没有?就在这七月半,苍龙大帝竟从无极山闯了出来。”   我蓦地心头一跳:“啊?”   “他算好了红莲天劫将至,逃出无极山就为了给他承天劫。不过也怪得很,苍龙大帝乃上古四尊之首,就算修为受损也不至于被三道天雷劈死,可谁知,他就是死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莫名地绞痛起来。魏世子见状一把揽住我,紧张地问:“你还好吗?”他转头斥道:“你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快走快走。”   甘老爹一愣:“你是谁?”   “我是小九的夫君。”魏世子道。   我一把推开魏世子,冲甘老爹道:“继续讲,他怎么就死了?”好好一个故事,听都听不安生。   “咳,”甘老爹甩了一记白眼给魏世子,继续道:“他啊,最后给剖了心。他是剖心死的。”   谁敢剖苍龙大帝的心?我的脑袋开始犯晕,总觉得不应该如此,可再深想,却发现记忆空空荡荡。   “也不知他是怎么魔症了,竟把自己的心给剖开了。”甘老爹一脸震惊的模样,“后来我听说啊,他胸腔里只有半颗心。不过那另外半颗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这……好好一个爱情故事怎么变成恐怖悬疑志了?   “那红莲呢?她怎么样了?”我问。   “她啊,”甘老爹摆摆手,“没死。不过,嫁人了。”   “啊?”苍龙大帝为她死了她却嫁人了?戏折子明明不走这个套路的。   甘老爹不以为然:“人死了尚有魂在,神陨灭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红莲的人生还长,当然嫁人咯。”   我胸中翻涌着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个折子,不好。”   甘老爹哈哈大笑:“人生如戏,谁说神仙就能随心所欲?小九九,你也别再耽于这戏折子里的情情爱爱了,好好惜取眼前人才是正道。我看这小公子就不错。”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不知缘何,心里苦涩成一片。   魏世子搂着我,眼里破天荒没有了玩世不恭。他轻轻地说:“小九,莫难过,这不过就是一个故事。”   他说:“他说得不错,惜取眼前人。我与你朝夕相伴上千年却懵懂不知珍惜,直到命盘把你推离了我身边,悔不当初。现如今命盘又重新转过,我再不争取那真是天理难容了。”   “嫁给我吧,我们回南极佛地。红莲醉的方子我没有动,没有酿酒的那个人,再好的琼浆也枉然。”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里痛楚与怜惜并重,那压抑了数千年的沉重深情竟让我一时无言以对。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会对我好,生生世世。   我这孤寡的鬼差,身世飘零,有这么一个人与我作伴自是再好不过。   然而,为何我还要犹豫呢?   总隐隐觉得,应该是另一个人对我说这一番话,才合适。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我不知道,千年时光洪流中我只在心中勾勒了梦中情人的模样——那人该是着一身墨绿长袍,身如长竹,眼如黑玉,严肃起来不怒自威,温和起来能融坚冰。他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通天本事,三千弱水却独取我这一瓢。   想着想着我不禁老脸微红,一把年纪了还怀春,呸呸呸。况且这样的妙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找得到?   还应是,惜取眼前人。   鬼门关这日地府传出了小小的喜讯,一位鬼差要成婚了。   婚礼很简约,就在鬼门旁的冥河畔,冥王做了我和魏世子的见证人。七月半的最后一刻,百鬼回阳的壮观景象做了这场婚礼的布景。   礼过一半,天幕上忽然降下了成千上万颗星星。这是我活这么大岁数见到的最宏伟的流星雨,美得让人心悸。我抬头望天,欣喜极了,可不知怎的一行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怎么今夜会有这么多星星?”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喃喃。   冥王道:“苍龙大帝殒了,九曲长河自然崩塌了。九曲长河一塌,它万万年来所盛的九天繁星就落下了。”   我一愣,又是苍龙大帝。   魏世子眉头一皱:“王上还是速速把这礼仪完成吧。”   “他为什么自己把心剖开了?”我忽然问。   冥王默了默:“因为,他要养爱人的心。他做了那颗心的容器。”   “如果他的心完整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又问。   “也许罢。”冥王可有可无地答了一句。他挥了挥袖子,要进行下一步仪式。   我却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如果,”我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如果我把我那半颗心给他,他能活过来吗?”   冥王一愣,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魏世子震惊地握住我的双肩:“你……想起来了?”   我说:“师兄,我不和你回佛地了。”   苍龙睡在无极山。只有无极山的极纯之雪才能护住他的身躯。   冥王说:“他原本的那半颗心由于离体太久已废了,你若要拿你那半颗心再接给他,有可能你们都会死。”   我笑:“我只有半颗心都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大不了再带着半颗心活呗。”   魏晨子气结:“你以为剜心可以剜着玩么?动一次心,伤筋动骨你知不知道?”   动心,果真伤筋动骨。   我像没听到魏晨子的话,对冥王说:“剜吧。”   “你!”魏晨子欲拂袖而去,却又不忍我一人经受剜心之苦。   时隔数千年,我再经剜心之痛,却觉得没有当年那样疼痛难当。原来痛感也会随着时间消逝而衰弱。   我的半颗心离开了我的身体,回到了苍龙体内。它在他的胸腔里待了千年,应该对他很是亲近吧。   “帮苍龙的那半颗心给我吧。”我压抑着喘气声,看向冥王。   冥王凝眉:“那半颗心已经死了,就算放在你身体里也没有用。”   “给我吧。”我坚持。   他叹了口气:“孽缘。”   接心后,苍龙依旧沉睡。我不愿接受他已早没有了呼吸的事实。   我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虽然身体残破衰微得几乎没有一丝灵力,但我还是拼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赶走了冥王和魏晨子后,我独自守在无极山。   我的胸腔里,苍龙的半颗心如一块冰冷的石头,紧紧地挨着我的半颗心。一冷一热的反差时常折磨得我死去活来。   每一个清晨,我睁开眼睛时都庆幸万分。总觉得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看到苍龙醒来。   虽然我一直在刻意忽视一个事实——苍龙的躯体正在慢慢消失。第一日,他的指头化作了水雾蒸腾在了空气中;第五日,整条胳膊都不见了。   数不清过了多少天,当我再一次睁眼,身边已没有了苍龙。   忍了无数个日夜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   曲九到底没有这个福分。   泄了气的全身软得像一团棉花,我闭着眼瘫倒在雪地上,等着化作大雪中的一滴水珠。   忽然,眼睑上的光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飘过。   我睁开眼便见到梦中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样的墨色长袍,一样的瘦削挺拔。   也好,据说每个人在回光返照之际都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景象。   我呵呵地笑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他黑玉似的眼里有无奈的光闪过:“怎的,不过数月不见,你怎的更呆傻了?地上这么凉,你不心疼你的身子骨我还心疼呢。”   我一激灵,突然感到胸腔中不属于自己的那半颗心慢慢地复苏了过来。它一点点褪去了冰冷,在我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起来。   双手颤抖地触上他的脸。指尖温热的触觉让我觉得不真实,我问:“你是谁?”   他笑了,瞬间山河失色。   “鄙人姓白,娘子唤我白河就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贴完了。剩下的可能有番外(?)   原文一万三,改过后三万六。   书玉隔了一年才更结局,懒的。所幸曲九娘有进步,两个月就贴结局了!(其实还是慢爆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有